77、第七十七章

贺猗拉开玻璃门在种满绿植的露台上找了张座椅,放下身体,随意地斜倚在藤编的靠背上,伸手在兜里习惯性地摸出了一只打火机,他并没有急着点烟,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火石,看着橙亮的火苗在潮湿的夜风中摇曳不定。

会宾室内的桌椅上坐着一些看起来像是在闲聊的男女,谈笑风生举杯共饮的模样看起来好不惬意,其实你走近一听就会发现,他们的每一个字眼都透着数以千万的算计。

虽然隔着老远,但他也依旧能透过玻璃门窗看到那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脸上淡漠还极其不走心的笑意。

这几天他一直都跟着傅时靖,吃饭、睡觉、上班、会谈,只要他一有空闲时间,傅时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他本来以为时间一长,傅时靖就会腻烦他,但是并没有,相反傅时靖很乐意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他也不是不懂得分寸的人,只要一有重要的谈话,他很快就会找借口避开。

这样的相处勉强还算愉快,只是渐渐地,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好像越来越习惯于傅时靖的存在了。

他以前还从来没有那么肆无忌惮地依赖过一个人,只是自从医院回来后,他总有种很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就像是一头潜伏在暗地里的怪物一样,只要等着他一落单,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咬他一口。

如果跟傅时靖待在一块儿,这种不祥的预感就会减轻很多,虽然从别人身上获取想要的安全感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有时候未必也会是一件坏事。

是好是坏,不仅得看运气,也得看他的把握和分寸。

毕竟有些事情一旦过了头,超出必要的可控范围,就很难再让他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心情了……

夜风吹动着他鬓边几缕碎发,恍惚间,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玻璃门那侧的男人转过头来朝着他勾了勾唇角。

“……”

时间定格了两秒,贺猗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视线。

很快,傅时靖推开门走了出来,老远就看见黑衣黑发的青年穿着件宽松的体恤衫和运动短裤,大敞着两条长腿旁若无人地靠坐在椅背上,修长挺拔的体态慵懒的像只延展开四肢只顾着自己伸懒腰的猫,尤其是捏着打火机的指节,利落秀气的分明,其实只有傅时靖知道,当那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的手攥成沙包大的拳头时,打在人身上会有多疼。

他走了过去,低下头看了贺猗一会儿,见他丝毫没有要起来的迹象,插着兜踢了踢他鞋尖,“坐好。”

贺猗下巴往上抬了抬,露出颏下微微滑动的喉结。

傅时靖回过头下意识看了看别处,见没什么人,才声音很轻地啧了一声,脱下西装外套盖住了贺猗的大腿。

“你很热?”贺猗笑了。

“你不冷?”

傅时靖没什么好气的看他一眼,接着捞了把高脚椅在他身旁坐下,像极了一只据守在领地上独占食物的头狼。

中途只要有人路过,并且试图过来打招呼时,很快就会因为傅时靖的存在,自讨没趣地离开了。

今天是a市所有企业家的创谈投资峰会,来的自然都是中外赫赫有名的企业名流,女人衣香鬓影,男人西装革履,偏偏因为贺猗的存在,变成了大型交际圈现场。

从白天到现在为止,傅时靖已经看到不下十多个人来主动找贺猗聊天了,期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带贺猗出来。

他本以为贺猗会直接把人冷走,偏偏这人还来者不拒,跟谁都能聊,他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贺猗话能那么多。

贺猗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唇角微微一撇,什么也没说。

其实那些人大多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奔着傅时靖来的,估计是因为傅时靖不怎么愿意跟额外的人浪费时间,便把目标放在了他身上,只要一看见他落单,就来找他。

他闲着没事就跟人聊了几句,大致摸清了这群人的目的,偶尔也学习到了一点额外的社交知识,交了几个朋友。

低下头看着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贺猗也没拿走,而是伸出指尖不动声色地在内外口袋摸了摸,傅时靖看也没看,意有所感的哼笑了一声,“别摸了,没有。”

贺猗沉思了一会儿,朝他摊开掌心,“给我。”

“想要啊。”傅时靖居高临下地看他,声色微沉地抬了抬眉梢,“今天交了几个朋友?”

“你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贺猗就发现傅时靖手指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香烟,被他当着面闲情逸致地放进嘴里,然后用手掌裹住他手背,借着他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

缱绻的烟雾弥漫上他英俊的面孔,带着几分挑衅。

“……”贺猗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直等着那根烟被冷风也抽走了大半,傅时靖才慢条斯理地把烟头捻灭在了烟灰缸里,起身看他,“走了。”

贺猗没动,而是慢腾腾地伸手,“拉我。”

傅时靖插着兜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拉他。

只是他刚打算使劲,却没料到贺猗会狡诈地伸腿绊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贺猗长臂一收,直接把他拽了下去。

傅时靖眉头一皱,猝不及防跌在了贺猗身上,刚要借力起身,一只手就已经迅速扣住他后脑,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撬开了他齿关,然后像只贪吃的野猫一样伸出舌尖把他口腔里残余的烟草味一点也不漏地卷跑了个干净。

末了,贺猗索取完,还不忘好心地把口袋里放着的一叠名片全部一股脑地塞给了傅时靖,算作回报。

“……”

傅时靖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一堆厚厚的名片,一张俊脸顷刻间黑的如同锅底,他仔细数了数,发现足足有三十多张。

吃饭的间隙,贺猗找借口去了趟卫生间。

拉上隔间的门,刚点燃一根烟,贺猗就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传来两三句人语声,间或夹杂着一句十分熟悉的声音,他点着烟沉默了一会儿,脑海里闪过一张脸。

杨栖池?

“杨公子,恭喜啊,这么快又跟傅家搭上关系了,这次居然是人家主动上门请求联姻,你说说……”

“倒也不算,二哥很早之前就跟傅小姐有关系了。”

“是吗,那也算是天作之合了,多少还是要恭喜你们的,到时候可别忘了给咱们发喜帖。”

“这个是自然。”

“哎,不过。”听到这里,那人好奇道:“你和傅总怎么会那么突然的分手了?我记得之前你们不是还一直好好的么?不会是姓贺的从中作梗了吧,我今天还看见他也过来了,说实话,我真是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人,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等着一支烟燃尽,贺猗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那人正要说下去时,他“砰“的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洗漱台前正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相貌俊雅的青年,正是杨栖池,似乎是一早料到他会在这里,脸上的神情一点也不意外。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才议论他的年轻人一愣,见贺猗神色冷冷的,顿时就有些退缩了起来,虽然他们私底下议论归议论,但要是真摊开话来放在当事人面前,多少会有些心虚难堪。

毕竟他们多少还是分得清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先不说傅时靖现在走哪儿都一味的护着贺猗,现在圈子里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贺猗在练搏击,上回严家小子刚在金池晚宴上招惹完贺猗,当夜就被傅时靖好心给送进了医院,这事儿发生后两个小时不到,贺猗打人的视频就已经在网上被疯传,虽然有马赛克,但还是被圈内不少人给认了出来。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贺猗目光转了转,扫了一眼杨栖池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他笑了一声,插着兜往前逼近了两步,“怎么?你家住卫生间啊?”

“你!”那人瞪他,虽然内心怵的慌,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你别以为有傅总给你撑腰,就可以不知好歹了,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

贺猗打断了他,“出门在外要么藏好自己的妈要么藏好你自己,别一会儿挨打了又叫妈,你就不觉得丢份儿么?”

“……”

空气里沉默了一瞬,看着那年轻人涨红了脸被气的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时,杨栖池忽然笑了笑,出面解围道:“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各位何必动怒。”

说到这里,他安抚性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使了个眼色让同行的人好言好语的把人给送走了,这才看了看贺猗,微笑道:“不知道贺先生有没有空,方便我们闲聊一下。”

贺猗看也没看他,“没空。”

杨栖池却微微错身挡住了他,“贺先生就不好奇我们刚才说的是什么?”

“明明是你自己贴着脸想把答案送过来,现在还问我想不想要?”贺猗低下头晲了他一眼,勾了勾唇,“杨先生,要不你给我钱,一句一百,我可以考虑听一下?”

杨栖池:“……”

“你觉得傅时靖还能护着你多久?”就在他即将出门之时,后背突然响起杨栖池的声音,“傅总他能甩了我,你就难保他不会再次甩了你?”

贺猗闻言忽然沉默了两秒,然后驻足转身指着他笑了,“这种挑拨离间的话我建议你少说,我自己会说,不劳您操心,不如说点新鲜的?”

“好,那我说点别的。”

空气里沉默了一会儿,杨栖池站在原地默默攥紧了拳头,接着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道:“你觉得你配得上他么?”

贺猗也没生气,双手抱臂往门上一靠,“然后呢?”

“豪门做人做事都讲究门当户对,即便傅总喜欢你,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他不还是要跟别……”

“跟别的人结婚生子对吧。”贺猗满不在乎,“他爱找谁找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论自知之明,我想我比你清楚。”

“看来贺先生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明白。”杨栖池听了也没生气,“不过有件事,我想傅总可能没跟你提过吧。”

贺猗沉着脸色看他,没有说话。

杨栖池正色道:“下周傅家会举行家宴,我听说傅老爷子早先一个星期前就曾点名道姓打算让傅总把您带回家,就是不知道傅总有没有提前跟你说过?”

“……”

说到这里,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贺猗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换了另一副笑脸,“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如果换了我,既然真心喜欢贺先生,那也一定会带您回家,不论结果如何,最起码这是个态度,毕竟有时候,爱人和情人的区别就是一个能见光,而另一个,不能。”

……

“刚才去哪儿了,那么久。”

贺猗又重新返回了餐厅,傅时靖正放下茶杯,桌上的餐点几乎没怎么动过,他摇了摇头,“没,就抽了几根烟。”

“抽了几根烟?”

傅时靖似乎是想说他些什么,但是也没说,只是改而和缓道:“我听之前给你体检的医生,说你做过肺出血手术。”

贺猗又重新低下头,大厅里璀璨的灯光映衬的他面庞如霜般雪白,他若无其事地叉了只西兰花放进嘴里,“嗯。”

“是上次在vegas受的伤?”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