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0章进阶中的亚历山大(下)
冬宫的书房里,烛火在水晶烛台上明明灭灭,亚历山大捏着法兰西执政官安德鲁的来信,信纸边缘被他指腹磨得发皱。地板上投下他颀长却佝偻的影子,仿佛背负着整个帝国的重量。
“陛下,枢密院的大臣们已在议事厅里等候。”贴身侍从彼得轻声提醒,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皇位继承法》,那些被红笔反复圈画的“弑君者不得继位”字样刺得他心头一跳。
亚历山大将信纸塞进抽屉,金属锁扣发出咔嗒轻响:“先请拉耶夫斯基将军进来。至于枢密院那边,让他们再等等。”
说着,他摩挲着扶手椅上的双头鹰纹章,想起加冕那日将军带领禁卫军高呼万岁的场景,喉咙突然发紧。
拉耶夫斯基踏入书房时,披风上还沾着雪粒。很快,禁卫军统领的目光落在亚历山大苍白的脸上,直觉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您说,”亚历山大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叩击桌面,“若有人助您登上帝位,却又让您背上了弑君父的污名,您应该怎么办?”
拉耶夫斯基一听愣了,急忙表明心迹,他说:“那是对我们俄国图谋不轨之徒,故意散播的谣言!陛下为顺应民心即位,就是帝国之福!”
“民心?”亚历山大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苦涩,“那为何远在巴黎的安德鲁指名道姓的要求我,‘严惩一切残害沙皇的凶手’,为他的‘老大哥保罗讨回公道’?他字字句句都在提醒我,若不处置,便‘不容于天理、人伦和法律’。”
说着,亚历山大猛地抽出信纸甩在桌上,墨迹在烛光下泛着冷意。
拉耶夫斯基拾起信纸的手微微发抖,法兰西雄鹰的徽章刺痛他的眼睛。他斟酌着字句:“法国人此举,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好让帝国内部爆发一场大规模内乱,尤其是那些曾拥立陛下的人……”
禁卫军统领没敢再说下去,那是他仿佛看到了朱波夫兄弟、本尼格森,以及他本人,将因“弑君罪”,而登上绞刑架。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在得到亚历山大的示意后,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缓缓走进,他锐利的眼睛扫禁卫军统领那紧绷的神色,给了对方一个暗示,让后者主动离开房间。
这时波兰亲王才说,“陛下可是为安德鲁的信发愁?我个人以为,无论何种缘由,何种考虑,都不要相信法国人的说辞,正如将军所说的那般,这一切不过是阴谋者的挑拨离间!毕竟新皇登基,根基未稳,若贸然清算,怕是要寒了有功之臣的心。至少是在您前往旧都莫斯科,登基加冕之前。”
“所以就任人将‘弑君者’的罪名扣在我头上?”亚历山大突然起身,打翻了桌上的墨水瓶,黑色的墨水在《皇位继承法》上肆意蔓延,“每次翻阅法典,那些条文都像毒蛇般咬着我的心!”
恰尔托雷斯基亲王故意干咳两声,继续说道:“陛下不妨效仿叶卡捷琳娜女皇,以怀柔之策稳固权位。待到羽翼丰满……再行处置也不迟。”
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亚历山大走到窗边,看着风雪中疾驰而过的信使,握紧了拳头。
新沙皇知道,这场关于“惩戒弑君者”的博弈,早已不是简单的正义之争,而是各方势力在权力棋盘上的激烈角逐。
而他,既是棋手,也是棋子。
可以肯定的,如果现在就公开审讯“弑君案”的罪犯,无异于撕开帝国最血腥的伤口:一旦朱波夫兄弟、本尼格森等人在法庭上出示他曾默许政变的证据,整个欧洲都会将“弑君者”的烙印永远刻在罗曼诺夫王朝的皇冠上。
壁炉里的木柴突然爆裂,火星溅在地毯上,亚历山大猛地起身踩灭,仿佛要踩碎那些危险的念头……
4月的莫斯科,路面的残雪尚未褪尽,克里姆林宫的红墙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通红。
圣瓦西里大教堂的洋葱头穹顶在夜色中泛着金光,钟楼上的铜钟接连撞响,声浪掠过冰雪融化的莫斯科河,惊起一群寒鸦。
亚历山大骑着通体雪白的战马,沿着街道缓缓前行,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仿佛是命运的鼓点。
街道两旁,十多万民众如潮水般涌动。男人们摘下皮帽,露出被寒风吹得通红的额头,齐声高呼“乌拉”;女人们则抱着孩子,泪水在脸颊上凝成冰晶,争相将圣像塞进亚历山大的手中。
当马匹经过时,人群突然如波浪般俯伏在地,此起彼伏的“我们的小父亲”“我们明亮的太阳”的呼喊声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