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因为这一声枪响,山庄的安保系统被彻底触发。

几乎五分钟不到,保安和周边警察已经把山庄四周封锁,来这里度假的不止他们,东山那边还有不少游客,傅时靖这么一闹,已经成功让所有人惶惶不安。

不过好在卡洛斯应变能力迅速,制住傅时靖后,转头层层吩咐下去做好安抚准备,只是傅老爷子那边彻底瞒不住了,傅时靖今晚挨打是无可避免的。

之后老爷子如何震怒,贺猗已经顾不上了,保镖带着傅时靖撤走后,室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他顺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慢慢滑坐在地,腰腹一下又一下的痉挛着,痛的他连口气还没喘匀,一道人影就径直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脖颈。

“贺哥,对不起……”

他能听到眼前人仿若小兽一样呜呜咽咽的低泣声,还有那身上熟悉又陌生的热度和气味,曾经多少个日夜他们在一起相拥而眠,最后却彻底反目成仇互相猜忌。

一个心狠手辣能毫不留情置人于死地的刽子手现在却柔柔弱弱的跟个需要人庇护的孩子一样趴在他怀里。

贺猗实在搞不懂他有什么好哭的,其实最该哭的人是他才对吧,被骗被渣被这两个狗东西从一开始就当做一个物件儿一样玩弄于手掌心,这日子过得坎坷跌宕的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拍一部又臭又长的连续剧一样。

他不需要被人怜悯,甚至连哭的心情都没有。

“……贺哥?”

一句话也没有,贺猗撑着地面动作僵硬地站了起来,见他要往外走,裴双意就默默跟在他身后,直到刚才他好像才恍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贺猗那么恨他了。

他讨厌贺猗跟傅时靖在一起,见不得他们跟普通恋人一样相依相偎的样子,所以他得不到的,傅时靖也不该得到,只要贺猗跟傅时靖因为他而关系不好,他们迟早会分开,这样他就有机可乘能够重新回到贺猗身边。

然而一切都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贺猗的感受,傅时靖是个什么人他难道不清楚么?只要他一个人不痛快,他能让所有人跟着不痛快,分开那么久,他还从来没在贺猗脸上见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就像刚才那一拳一样,他和傅时靖能带给贺猗的似乎只有无以复加的伤害。

可他不想放手,一点也不想,他费了那么多心力和牺牲,宁愿改头换面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掉,就只是为了重新回到贺猗身边,除非是他死了,否则他永远都不想从贺猗身边主动离开。

“贺哥,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一片混乱的现场,他试着小心翼翼地伸手牵住了贺猗的衣角,后者脚步一顿,却没有跟以前那样甩开他。

夜风吹过他微湿的发梢,露台下远处的灯火星萤,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在眼中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

贺猗用手肘撑着栏杆,在露台上趴了很久。

“你如果想让我跟着你离开,我觉得大可不必。”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裴双意,嘴角的弧度很淡,淡到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单纯讥诮,“如果要是想和我一起去死,我倒是可以考虑。”

死亡说不准就是通向原来那个世界的媒介,如果他就这么死掉,第二天醒来,可能就回到自己家里了。

那个世界没有傅时靖也没有裴双意,只有他,和他自己的家,必要的话,还有他养的那只狸花小猫琳琳。

以前他总嫌弃这样的日子很平淡,平淡到一眼就望得到头,拿着没有浮动的工资,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可现在,这样的日子却成了他唯一的牵挂和向往。

“贺哥,你该去看医生了。”

“我没病,我好得很。”

贺猗淡淡说着,“你要是还想做什么,尽管来就是,趁着我现在年纪不算大抗压能力还强的份儿上。”

他不慌不忙地说着,裴双意突然就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语气越轻松表现的越无畏,裴双意就哭的越凶。

他宁愿贺猗对着他发脾气,对着他打骂,就算是发泄似的哭出来一样也好,可现在的贺猗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像一块飘在水面上的浮木,任尔东西南北。

“贺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再相信我一回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以后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你别这样了行不行……”

贺猗任由他抓着衣摆,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洇湿了他的衣服,他抱住他的身体哭的天昏地暗。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还会觉得心疼,他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哭,尤其是裴双意这种相貌纯良,在圈子里闹腾归闹腾,却又特别懂事讨1喜欢的男孩子,可现在,他想回去打死那个肤浅的自己。

“裴双意。”贺猗伸手握住他肩头,把他从胸膛前彻底拉开,他垂眸,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你告诉我,你现在说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还有,你为什么会挑中我?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我现在改还来得及么?”

“……”裴双意眼尾一片通红,“贺哥……”

“你可以去死么?“

“……”

凉风习习,掠过心里那片荒芜不生的贫瘠之地。

这大概是他认识贺猗以来,贺猗对他说过的最重的话了吧。他匆匆把泪水从眼眶里憋回去,握紧拳头再三换了好几口气,才坚决道:“贺哥,我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他这句话说完,贺猗猛然拽住他胳膊把他一把掼向了露台边缘!他双手用力死死地掐住裴双意的脖子,眼尾飞红,彻底失去了理智,“我们一起去死吧,裴双意,你不是不想跟我分开么,那我们就一起上路!”

手背上的青筋猝然暴起,贺猗拼尽全力地掐着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带着他半截身子都越过了露台边缘,裴双意自始自终都没挣扎过,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思绪开始飘远,仿佛回到了那个在蒙特利尔的下午,坐在花园里捧着法语词典,一片和谐明媚的贺猗身上……直到他们两人离脚下坚硬的水泥地面早就岌岌可危——

“贺先生!”

有人在身后慌乱的大喊了一声,千钧一发之际,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拔腿飞奔了过来,秦掫面色沉着的和杨陆瑜废了老大劲才把贺猗从裴双意身上拖了下来。

直到贺猗放弃挣扎,心如死灰地被秦掫从身后半抱着离露台越来越远……

“你,你没事儿吧?”

杨陆瑜面色不掩焦虑地把视线从贺猗身上收了回来,目光落在眼前那个相貌清俊的男生身上,他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去,裴双意直直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并未伸手,自己摸索着墙角站了起来,“谢谢。”

“那个……你们怎么回事儿啊?”杨陆瑜注意到他脖子上骇人的指印,心里对贺猗不由得狠狠吃了一惊。

平日里,贺猗在他眼里看着虽然不好惹,但绝对不至于会是对人下死手的那一类狠角色。

然而裴双意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贺猗受了刺激,有些神智不清,毕竟前不久傅时靖刚在温泉池那边拔枪闹事那件事他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因为感情的缘故闹了嫌隙……他又仔细瞧了瞧裴双意,心里估摸着有了数,只是突然,潜意识里像是有跟弦被拨动了一下,杨陆瑜回过神,指着裴双意,愣怔道:“你好像我琛哥他……”

“什么?”裴双意目光冰冷地望着他,有一瞬间,杨陆瑜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蝎子盯上了一样,他有些不寒而栗地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没什么。”

“小掫?”

秦掫把人救下来不久,与此同时,徐向泛也连忙从露台的楼梯处跑了过来,傅老爷子的老战友就是秦掫的爷爷,今天他爷爷过生日,杨家和徐家这两个世家理所当然也被请了过来。

徐向泛先是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贺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脚步往秦掫身边挪了挪,扯了扯他衣袖,她小声附耳说了些什么,秦掫眉头一皱,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贺先生,傅先生他……好像不见了。”

……

夜风沿着街道吹开了他凌乱的衣襟,傅时靖埋首在石子路上有些脚步趑趄地独自向前走着。

手心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把抽了线的绷带染的一片狼藉通红,他垂下眼把和伤口粘合在一起的绷带一把撕开,却是眼也不眨。

鲜血瞬间流的更加汹涌,把无名指上的那枚玫瑰金戒指也勾染出了一种别样瑰丽的色泽。

他目光落在戒指上,本来想着摘下来扔了,反正属于贺猗的那枚早就不见了,他还带着有什么意义。

可心里挣扎再三,他最终只是掀起眼皮轻嗤了一声,拉开大衣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和打火机。

摇曳的火苗在他英挺的眉眼间布下一片阴影,他垂下眼睫,深吸了一口,从唇角吐出一股烟青色的薄雾。

尼古丁深入肺腑带来不了丝毫的纾解,他还是觉得憋闷的慌,这种感觉他从来都没体会过,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他觉得他变得早就不像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罪魁祸首。

他现在觉得贺猗真是既可恨又可爱。

爱他的时候恨不能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他,恨他的时候,恨不得把贺猗掐死葬在他一早就选好的墓地里。

他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着,烟灰随着夜风漫卷,散成星星点点的白灰飘上了他昂贵的风衣外套。

时不时有人投来探寻的目光,不过很快就因为傅时靖骇人的神色和冰冷的目光转移了视线。

不远处——

傅时嫣再三放下手里的电话,眼里的神色早就不耐烦至极,贴身保姆小心翼翼多说了一句,“夫人,先生他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您早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