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在轰鸣中启动,尾气从排气管喷出,混着柴油味的浓烟涌进尾厢,有人低声咳嗽,有人用袖口捂住口鼻,车厢里的对话声突然清晰起来。
老陈鬼头鬼脑的向外看瞅了瞅:“仓储区?那不是咱去年卸货的地方吗?墙根下全是老鼠洞。”
老李把驾驶证塞进制服内袋,尼龙布料磨得证件边缘发毛:“管他老鼠洞还是老虎窝,只要发把真枪就行。”
刚刚爬上车辆后备箱的王贵林的手指顿了顿:“也不知道到底发不发,怕的就是光发枪,不发子弹,我猜恐怕是要等到上战场了才发给咱们子弹啊!”
张涵被推搡着爬上尾厢,车厢里挤满了裹着五花八门棉袄的男人,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有套着校服的学生,领口还别着没扯干净的校徽。
“让让,借过。”张涵拽着铁栏想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坐在木箱上的中年男人抬头,眼神扫过他渗血的裤腿,浑浊的眼球动了动,像块蒙了灰的玻璃。
男人往旁边挪了半个屁股,让出的缝隙里还带着他体温的余热,可当张涵道“谢谢哈”时,他却依旧盯着自己的鞋子。
斜前方的王贵林正呆呆地看着医疗站的方向,他的老婆脚上得了冻疮,现在还在接受治疗,这一别不知是永别还是暂时的离别。
“人数对吗?”上尉在车下吼了句,士官举着花名册挨个点数,手电筒的光斑扫过每张面孔:有胡茬未剃的出租车司机,有攥着电工胶布的汽修工。
“齐了!”士官的对讲机发出刺啦声。
“登车准备出发。”上尉突然从裤兜摸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歪歪扭扭的臂章,逐个扔到卡车后备箱内:“自己拿,装甲车加步枪的图案,甭嫌弃丑,别到时候让宪兵给抓着了,稀里糊涂的给你枪毙了。”
王贵林捏着臂章叹气,布质边缘磨得发毛:“我婆娘还在医疗站治冻疮,说好了医完就地当护士……”他突然凑近张涵,压低声音,“你说那帮护士,连针都拿不稳,到了前线能活过三天?”
“应该可…可以吧!”张涵偏过头敷衍了一句,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哪还有空管那些护士活不活的了?
死了就算了,没死也不关自己的事。
尾铁栏外,宿舍楼的窗户陆续亮起灯,像散落的萤火虫。
穿校服的学生突然指着窗外:“看!那是我教室的方向。”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被引擎声吞没。
“正好不读书了。”张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的臂章还别反了,步枪图案倒过来,像个倒插的墓碑。
看到这熟悉的校服,张涵有些担忧,汤向荣和朱大常那两个二货了,刘雅琴她倒是不担心,长得漂亮的女人在哪里都吃得开。
卡车引擎在基地岗楼前十米处稳稳停住,钢质保险杠撞上积雪堆发出闷响。
司机杨辰宇挺直腰板,左手按在方向盘上,右手从上衣内袋摸出皮质士兵证,塑料封皮上的八一军徽结着薄冰,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
“停哪呢?往前开!”岗楼里传来骂声,戴大檐帽的中尉掀开棉帘,手中的战术手电扫过车牌,光束在“壁水市预备役072”的白漆上顿了顿,“运的什么人?”
杨辰宇摇下车窗,寒风吹得他眼角细纹更深:“报告长官,三营九连运输班,奉城防司令部命令,运送103名补充兵员至239机械化旅集结地。”他递出夹着花名册的写字板,板角的临时通行证盖着模糊的红章,“今早刚办的动员手续,花名册标注详细。”
中尉接过花名册,抬头扫向车尾,铁栏后100多张面孔在风雪中模糊成灰影,突然用手电敲了敲车门:“打开后厢,清点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