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哎呀,这不是小贺嘛,你怎么来了?”

“我……”

贺猗一时有些哑然,他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老冯也时不时会在俱乐部里跟他们打打交道,走得算是比较近。

“吃晚饭了吗?怎么突然来这儿找我来了?”贺猗犹豫的间隙,老冯就已经放下碗朝他走了过来,“怎么了?这是准备来照顾我生意来了?”

贺猗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才按捺下惴惴不安的心道:“我就是想问你个事儿,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啊,要不你先进来坐坐?”

贺猗随着他往里走了走,低声道:“我想知道……带颜色的纹身能不能完全洗掉?”

“能啊,咋不能。”老冯笑道:“不过这个也是要看颜色深浅的,比如颜料注入到皮肤表层,这个倒是可以祛除,还不会留下瘢痕,如果是皮下脂肪的话,就不好说了……”

贺猗皱了皱眉头,“那怎么知道是深还是浅?”

“这个你得先给我看看才知道啊。”

老冯打量着他笑了笑,“怎么了?该不会是你自己想洗纹身吧?哎呀,年轻人嘛,难免三天两头有因为纹身后悔了跑来找我洗掉的,见怪不怪的事儿,你怕什么。”

他确实是怕,不光怕别人看见,连他自己也是。

只是他现在如果再不找机会洗掉,等着傅时靖回来了,恐怕就完全没机会了,这段时间剧组拍戏行程有时候撵得很紧,有时候一耽搁下来就是一整天,更不用说还有徐向泛随时随地跟着。

之前从加拿大回来那一个多星期,他一直都有在刻意避着傅时靖,傅时靖似乎也怕惹他生气,一直没敢对他做过什么过分逾矩的事,只是他和傅时靖现在的约成关系既然已经变了,以后肯定避免不了要直接接触,到时候再这么留着这块纹身,他实在难以想象傅时靖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犹豫了片刻,贺猗还是把衣服掀开了,纹身的位置有些敏感,就在脐下方的小腹上,再过线点,估计要越界了。

老冯作为一个从艺十多年的老师傅什么五花八门的位置没见过,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看了那么会儿,还是有些不可思议,“这字母谁给你纹的啊?倒是挺会找地儿。”

贺猗扯了扯唇角,“之前一个不懂事的朋友纹的。”

“不懂事儿?“

老冯笑着叹了口气,语气听来有些嗔怪,“也是,看着图案挺生疏的,但他手艺倒是挺不错的,没一针漏的,这个地方神经又格外敏感,纹的时候没少受罪吧,你呀,也真是胆子大敢让人随随便便往身上下针,这要是不小心感染了,可就不止洗纹身那么简单了……”

老冯像是没注意到他突然变得格外难看的脸色,拿下耳朵里别着的烟,夹在手指上慢腾腾道:“不过你这个颜料太深了,已经渗透进皮下脂肪层了,我估摸着咱也没法儿给你完全去掉,你还是得去正规医院做激光手术才能祛除,但是可能会留疤,你要是不想留疤的话,选择植皮最好。”

仅仅七八分钟的耽搁,徐向泛就已经追到了百货大楼的门口,贺猗出来时猝不及防被她撞上,及时往后退了两步,愣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

徐向泛见他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朝着他做了个鬼脸埋怨道:“还不是怕你不见了。”说着,她视线落在他空落落的两手上,“不是去买烟吗?烟呢?”

“我突然又不想抽了。”贺猗觉得自己这个借口找的实在是烂,但是他现在完全没心情再停留在这里哪怕一秒。

.

“今天你们都干什么了?”

晚上,等着贺猗回房睡觉后,徐向泛一如既往地打开通话页面,听着那头熟悉的声音,她一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今天早晨6:10起床贺先生去了剧组一趟,最近又新接了部片子,是部悬疑片,上周贺先生刚试完戏,角色已经内定了,这几天都在剧组围读,中午的时候回来吃的饭,啊,他今天还看了新闻,是跟老板你有关的……”

“跟我有关?”傅时靖此时正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耳机那头,徐向泛的声音一清二楚,“对呀,那边的事情在国内已经上过好几个频道的新闻了,贺先生看起来还很担心老板你的样子。”

“他担心我?”傅时靖哼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他怕不是巴不得我不要回来吧。”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徐向泛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就老板你这样,我看你永远也别想让贺先生给你好脸色。”

“这个月的工资不要了?”

扬声器那头,傅时靖的声音刚慢悠悠传来,徐向泛又立马狗腿的改口,“不不不,老板您什么时候回来呀?“

“明天。”傅时靖睁开眼来,扫了一眼舷窗外浓厚的云层,勾了勾唇角促狭道:“或者……现在也行。”

“现在?”徐向泛看了看时间,“九点了,您确定吗?”

“不管确不确定,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给我睡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准出来,懂了?”

徐向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就在傅时靖打算挂断时,她又连忙道:“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要跟你说。”

傅时靖神色微凝,“什么事?”

“贺先生今晚好像有点怪怪的。”

徐向泛回忆道:“应该是从上周开始就有了,我当时没怎么在意,只是发现他之前在一个贴满小广告的公告栏前站了好久,今天晚上又去了一家百货大楼里待了快有十分钟才出来,他起初说是要买烟,最后出来了却什么也没买,而且看样子失魂落魄的,好像有点不对劲……”

傅时靖眉头一皱,“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他吗?”

“您先别生气啊……”徐向泛小声念叨着,“我看他最近精神状态挺稳定的,也没什么差错,就是今晚他去了那家百货大楼……我之后从他手机信息里筛选了一下,看到了一则陌生的地址,查了一下,发现他去的地方,是家纹身店。”

“纹身店?”

“对,我之后去找老板问过了,贺先生确实找过他。”

老板就是老冯,估计是知道她和贺猗很熟,就毫无遮掩的说了出来,当时她还吃了一惊,其实洗纹身倒是没什么,只是她不太明白,贺猗为什么要这么遮遮掩掩的。

然而另一头,傅时靖脸色却变得不怎么好看起来,他又问,“知道是什么纹身么?”

“好像是串字母,具体的老板也没跟我透底。”徐向泛抓了抓头发,“哎呀,你想知道可以回来自己看嘛。”

……

落地窗外,路灯下振翅飞着几只星星点点的黑影,整座庭园好像一座被无边无垠的海水包裹住的孤岛,四处透着远离城市喧嚣的安静。

一直到双腿站到发麻开始失去知觉,贺猗才终于从玻璃幕墙前回过神,把思绪从一片空白中逐渐抽离出来。

室内没有开灯,夜里的光线却依旧能清晰分明的把他的身影孤零零地拓印在冰凉的地板上。

今晚和老冯三言两语聊完后,老冯还是坚持让他去医院找医生直接做植皮,这种方法正好适合祛除位置比较隐私的纹身,安全又卫生,毕竟洗纹身的方法虽然多,不过大都麻烦又繁琐,机械打磨和溶液灼烧不仅浪费时间还让人痛苦。

他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被这么个简单的问题给难住了,其实也就一个纹身而已,让傅时靖知道了也没什么,最后顶多亲自带着他去医院洗掉。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迫把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傅时靖这种天性憍气的人,他甚至都脑补得出来傅时靖知道真相后看他的眼神。

错愕、震惊、暴怒抑或是不屑?

一个人摸索着爬回了床上,他仰起头注视着天花板,在万千思绪中,静听着指针走动的沙沙声陷入了昏沉的梦境之中,明明早已时至盛夏,可不知道为什么,贺猗会觉得全身有种如坠冰窟的寒冷。

他伸手拽住被子试图把自己整个蒙住,可床尾那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自跟他较劲一样,扯住另一头,沉重的感觉渐渐从下到上压迫在他心头,贺猗开始觉得四肢发麻,连呼吸都不禁变得急促起来。

迷迷糊糊间像是陷入了一片沼泽之中,从头到脚被黑暗和窒息掩盖,就在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之时,一只手忽然穿过他肩头,用力地收拢住他后背,将他整个人侧身抱住。

“……”

额头的冷汗勾湿了鬓发,贺猗猝然睁开眼睛,视线里只剩一片黑暗,直到目光慢慢清晰,感受到贴在他后背上的那只手正不紧不慢地拍着他后背时,他才终于回过来神。

脸颊贴在那处温热的颈间上,鼻尖似乎还能嗅到熟悉的雪松木香气,贺猗霎那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腾出手刚动弹了一下,一道滚烫的呼吸已经像羽毛一样扫落在他脸上。

“怎么醒了?”

“……”

喉结下意识滚了滚,他往上抬了抬眸,刚好跟眼前的男人四目相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时靖看着他错愕的样子,勾了勾唇角,伸出手指蹭了蹭他侧脸,“怎么了?你还真不想我回来?”

“……”

贺猗只觉得空气里的温度骤然变得湿热了起来,他偏了偏脑袋,拉开了些距离,傅时靖视线落在他因为转过去而紧绷出一道弧度的颈项上,将宽松的衣领扯开一道口子,瓷白的皮肤上还湿.漉漉的,看得他没忍住低下头咬了他一口。

猝不及防的噬咬让贺猗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傅时靖却一丝预兆也不给,下一刻直接慢慢起身将腰.臀的力量稳压在他身上,一只手不轻不重地隔着衣服摩挲着他,却没察觉到贺猗后背的肌肉此时此刻紧绷的像块铁板。

呼吸随着时间渐渐变得紊乱起来,手背的青筋骤然暴起,贺猗被他隔着衣服抓弄,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也不舒服,反而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他犹豫了几下,才伸手抓住傅时靖的肩膀,阻止了他,“你就不累?”

“累什么?”傅时靖睁开眼睛看他,取下眼镜后让他的的世界模糊了一半,却一点也不影响他看清贺猗的模样。

贺猗声音干涩的找着借口,“你……不洗澡?”

傅时靖以为他不愿意,闻言没什么大不了的低嗤了一声,“做完了我们可以一起洗,要不然洗两遍多麻烦。”

看贺猗怔住的样子,他佯做不经意地把手从他衣服边缘伸了进去,“睡觉穿什么衣服,你不嫌热?”

“等等?!”

指尖刚接触到那湿.漉漉的小腹,贺猗就跟只不小心掉进河里被打湿了皮毛的猫一样,猛地翻身坐起,要不是床足够大,傅时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他直接掀下去。

“你又怎么回事儿?”

也好在他反应够快,手掌一把撑住床垫,傅时靖借力坐稳了身子,只是刚才他差点儿被贺猗给扫到眼睛,压下心里的不悦,他抬起头来,就注意到贺猗后背贴着床头,明显从头到脚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

心里的预感好像要即将验证他的想法那样,贺猗表面上看着不安,其实他比贺猗更不安,可傅时靖只能忍着极度的不快,朝着他伸过去一只手,“过来。”

贺猗下意识咽了咽喉头,并没有听从他的,此时的局促不安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思想变得一片紊乱,他隐隐约约觉得傅时靖可能知道了什么,可他还是竭力克制着,伸手胡乱地找了个支点,想要先离开这里。

“你去哪儿?”

听声音傅时靖果然开始生气了,神色陡然阴沉下来,整个人看着活像一尊阎王。

贺猗别开了视线,“我想去洗手间。”

“去洗手间?”傅时靖皱眉,“你倒是挺会挑时候。”

贺猗没说话。

傅时靖就这么坐在床上注视着他默然无声地绕过床,像是急于逃离什么一样匆匆走向门口的背影,心头的郁气陡然像极了一团火,让他整个人直接被点燃。

在外疲于奔命这么长时间,他一直都盼着能早点回来,本来以为那么久过去,贺猗能学乖一点,可现在是什么意思?才几十分钟不到就又开始甩脸色给他看?

想到这里,傅时靖突然忍无可忍地冲了下来,赶在贺猗开门之时,直接冲上去一脚将门踹了个严实。

“砰”的一声巨响,不止贺猗被骇住,连隔壁睡的正沉的徐向泛都被惊醒了,她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条件反射地就想打开门冲出去,可即将到达门口时,她顿住了,忽然想起傅时靖今晚交代给她的话。

这两个人应该只是在进行深切友好的交流吧……

但是为什么会那么大动静啊?难不成是在摔跤?

就在她臆想猜测的途中,“砰”地一声闷响再次惊天动地的传来,徐向泛直接被这动静骇的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子,接下来就听到各种噼里啪啦的动静从隔壁传来。

房间隔音效果确实不错,可再不错,也遮掩不住这深夜里跟龙卷风过境寸草不留一样的巨响。

“贺猗,你觉得你要想瞒着我,能瞒我到什么时候?”

一场席卷般的风暴过后,室内彻底陷入了死亡一半的寂静,傅时靖在挨了好几下后终于成功地制住了贺猗,他伸手把他肩头死死摁住,视线阴沉地扫了一眼他紧攥的拳头,“怎么不打了?”

“……”

他紧盯着贺猗汗水淋漓的脸颊,比起颧骨上的疼痛,胸腔里的肺腑倒是被贺猗那股子执拗气的一阵抽疼,“我让你学搏击是让你保护自己,不是让你用在老子身上,懂么?”

“……”

他又扫了一眼自己被揪住的衣襟,冷声道:“松开。”

半分钟过后,见贺猗仍旧不为所动,他的耐心开始慢慢消耗殆尽,傅时靖强忍着打晕他的冲动,”你做贼心虚了?”

“我没有。”

两个人整整对峙了十多分钟,贺猗这时才终于开口反驳了他一句,傅时靖被他这副样子气死,视线冷冷扫了一眼他被扯开的衣扣,“你没有?你没有那你他妈躲什么?”

贺猗头疼,“你讲点道理行……”

“我跟你有什么道理可讲?”

傅时靖恼火,从刚才开始,贺猗就一直躲着他,仿佛他跟什么脏东西一样,挨他一下跟能死了一样。

贺猗明显不想跟他吵,扯了扯胳膊,“你给我松开。”

“怎么?”傅时靖一看他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就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他妈不光有资格看你,想睡你那他妈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

贺猗闻言,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心头一阵怒火当即冲天,“傅时靖,你他妈要不要脸?你把老子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