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原本弥漫着硝烟的天空彻底消散,离开游轮后,贺猗被傅时靖一路抱着开车去入了蒙特利尔市区一家私人医院。

贺猗身上其实没什么外伤,就是手腕上的扭伤有点严重,只是傅时靖刚把人放进担架里,他就发现贺猗衣摆上沾有血迹,他神色一紧,刚想察看,就被贺猗伸手挡住了。

说实话,他还记得两个月前,他们在vegas分开的最后一晚,贺猗精神看上去很好,至少比现在强上百倍,可仅仅才两个月过去,他就发现贺猗憔悴的近乎脱形。

“……怎么了?”

他弯下腰握住贺猗手心,试图把他胳膊移开,贺猗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跟只刺猬一样蜷成一团,紧紧护着最为柔软的胸腹,怎么也不肯让他触碰半分。

他以为贺猗还跟以前那样排斥他的亲近,无奈之下只能凑近他低声劝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跟我藏着掖着?有伤不能瞒着懂不懂?万一伤口严重,感染了……”

“没有。”贺猗睁开眼睛看他,鼻梁上附着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呼吸很微弱地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等着把人送进了病房里后,傅时靖松了一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在走廊边的长椅坐下,忽然觉得一阵晕眩感如同大浪般拍来,让他险些坐不住。

陈枳紧跟而来,连忙给他递来了常备药和温水,“傅总,扛不住就先把药吃了吧,贺先生应该没什么大事……”

傅时靖没拒绝,吃了药后,等着胃里的恶心感消散了一些,才慢慢道:“警局那边怎么说?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目前尸体还在打捞中,据说中弹太多,再加上海底那么深,估计掉下去也没命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傅时靖脸色阴沉地打断了她的话,“找不到尸首,别跟老子说他死了。”

“是。”陈枳心惊胆战地点了点头,“傅总,我觉得,您还是别再插手这件事了,这次闹得太大了,而且还是在国外,我怕再追究下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似乎是知道傅时靖会反驳她,陈枳又连忙道:“就算您自己无所畏惧,可是您总要为贺先生着想一下吧,您这段日子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真的怕你们会再出什么事。”

陈枳说的未必不是没有道理,对内,傅家那边不好对付,对外,除了上次在vegas遇见的那群不法之徒以外,这次恐怕也跟梁厉琛彻底撕破脸了,实际上还远不止这些,杨家、虹石还有被得罪透了的林家……

哪一个不是明面上或背地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而且贺猗上次因为跑到vegas救他,现在一准也已经被卷入了其中,如果他们任何一个再来一次意外,他可能真的会吃不消。

仔细想了想,他今年着实就没怎么安生过,内忧外患一堆破事,尤其是贺猗现在也出了事,可是他总不能停下来,否则,事情越堆越多,永远也解决不完。

然而当务之急,他只是想先把贺猗安顿好,不然他现在做什么事都难以安心。

一个人在外等了近半个钟头,医生这才终于过来找他,嘱咐了几句没什么大碍后,他站起身去了病房,就发现贺猗并没有睡觉,而是一个人坐在床边发着呆。

似乎是听见动静,贺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空气里沉默了一会儿,傅时靖发现他也不主动说话,视线扫了一眼他手边放着的酒精和棉球棒,低笑了一声调侃道:“果然还是受伤了?伤哪儿了?宁愿要自己处理伤口,都不肯让我看?”

直到他在床边坐下,就发现贺猗还是不肯开口说话,他以为贺猗是受了惊吓这会儿还没缓过神,也没有过多在意。

不过,他倒是难得的发现贺猗听话极了,模样安安静静地像只午后趴在阳台上休憩的猫,不会跟以前那样动不动对着他发脾气,而且他们以前从来不会那么和谐地坐在一起。

他又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就发现贺猗头发长了很多,估计是一直没有顾得上修理,柔软的发丝几乎遮住了后颈。

傅时靖心里突然就有些发痒,他现在按捺不住地想把贺猗抱进怀里揉捏了一顿,可是他不敢,要是以前,他肯定早就肆无忌惮地动手了,可是现在,他怂了。

不是他怕贺猗跟他打起来,而是人一旦开始在意起某样东西某个人后,就会潜意识的对它产生敬畏之心,这种敬畏不是屈服和忍让,而是发自内心的呵护和关心。

“你的手。”

半分钟过后,贺猗迟钝地指了指他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傅时靖回神,就发现贺猗目光落在他手指上,“有血。”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傅时靖这才察觉到疼痛,刚刚徒手砸车窗的时候还没这么明显,这一会儿才明显感觉到似乎有细小的玻璃碴化进了伤口,疼的不行。

他皱了皱眉头,贺猗又问:“怎么回事?”

“……”

傅时靖实在不想回想起刚才在车里他看到的那些画面,有一瞬间,他穿过屏幕弄死裴双意的心都有了,哪儿还有心情去管手怎么了,但是现在仔细想想,肯定从头到尾都是姓裴的一厢情愿,贺猗指定不喜欢他,所以他们之间也绝对不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摸了摸贺猗后脑,手指穿过发丝抚摸着那轻软的发根,傅时靖笑了一声,语气里透着一丝习惯性的命令,“现在饿不饿?饿的话先去刷个牙,不刷够二十分钟不准停,过一会儿我就带你出去去吃东西。”

贺猗难得没有躲开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很奇怪地问他,“为什么又要刷牙?我今天早上刷过了。”

“……”傅时靖忍着捏他的冲动,切齿道:“我说让你刷就刷,哪来那么多废话,再不动,要不一会儿我帮你?”

贺猗拒绝了。

不过去刷牙之前,他先帮傅时靖把伤口处理了一下,这方面他只是个业余的,用镊子夹出玻璃碴,拿出双氧水冲洗了一下伤口,贺猗就把傅时靖劝去找护士进行专业包扎了。

把门关上后,他去了病房自带的洗漱间,只是他没有听傅时靖的话去刷牙,而是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发了很久的呆,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画面,他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痛苦和扭曲,齿关紧紧咬合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直到撑着洗漱台的双手用力到指节变形,他才跟终于舍得放过自己一样深深喘了一口气,起伏不定的胸膛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把衣服掀开。

位于下腹的位置上那道纹身被颜料勾染过后,变得越来越清晰,青黑色的粗体字母在过于苍白的皮肤上透着抹诡异妖艳,就这么像个标记一样和他的皮肉紧紧穿合在一起,他用手使劲揉搓了好几下,都搓不掉,他又沾了水拿起肥皂液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发现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为什么?

他背对着头顶的冷光,眼眶在阴影下慢慢变得猩红。

为什么都要这么对他?他从始至终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他一开始蛮不讲理地强上了傅时靖一回,还是他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喜欢过裴双意?

可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啊,他有想过去赎罪了,是傅时靖一直不肯给他赎罪的机会,他能怎么办?

他也不是故意想去欺骗别人感情的,他有试着很努力的去喜欢裴双意了啊,可是为什么到头来又变成这个样子?

是不是真的因为报应?

是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事,所以他才会一直那么倒霉?

真的是这样的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狼狈地垂下头,用力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想要尽力平息胸口里长久积攒着的那一股郁气。

一定是他做错了,不是因为他不讨喜,所以那些人才会无缘无故地对他抱有敌意,一定是他做错了才会有报应,所以等到报应过去后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那么倒霉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身体陡然间像是浸入了滚水中一样疲惫不堪,让他提不上丁点儿力气,他兀自沉湎在过去难以自拔,直到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和傅时靖有些急促的叫喊声,贺猗这才陡然清醒过来,他反应略迟钝地看着因为受力而不停震颤的隔间门,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紧缩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会让他渐渐喘不过气,他咬紧牙关,却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在闭气,一直到脸庞和脖子逐渐因为缺氧而变得涨红发紫,额上青筋暴起时,门陡然被人一脚踹开,傅时靖猛然冲了进来,他低下头看着那窝在瓷砖墙角的人,甚至来不及露出什么震惊的神情,他俯身仓促地跪倒在地,伸手掰住贺猗的下颌,按住他人中,忍着火气命令道:“松口,贺猗,你听话,你先松口,张嘴呼吸……”

手指感受到那颈动脉下的跳动越来越微弱时,傅时靖心头陡然一阵从未有过的惶恐,他气急之下,深吸了一口气,把人下颌用力捏开,低下头吻住了贺猗的唇瓣。

那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的挑逗,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掠夺,某种程度上,形容起来更像一种抵首缠绵的深吻,他低下头用力地往里面渡着气,不停的换气,渡气,再到换气,一直到贺猗下意识跟他拧着劲的动作渐渐疲软了下去,傅时靖才大气不敢出地慢慢移开了脑袋,他心脏狂跳地垂眸看着贺猗麻木的神情,什么也没说,俯身将人一点点抱进怀里。

……

事后他怀疑贺猗可能精神上出了问题,但是这人什么也不说,只是低着头也不愿意理睬人,一旁的医生似乎想说什么,可刚出口就被贺猗找机会给打断了,到了最后,贺猗几乎变得有些惶恐不安起来,拽着他就想离开医院。

傅时靖不好再多问,只能陪着他离开了医院,陈枳负责开车,而傅时靖则陪着贺猗坐在车后座上。

车子离开了川流不息热闹繁华的商业街,缓缓地驶入古朴典雅的街区,这里是与工业化建设的城市下一处截然不同的风貌,四处透着一股不受欲望牵绊,静水流深的安逸感。

“傅总,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车窗外是古老的绿色塔顶房屋和厚重的城墙,属于一天之中最为炽亮的阳光穿过街道两旁的枫树在虚空中投下一束束金色的光晕。

傅时靖想了想,“先吃饭,去找一家中餐厅。”

之前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就发现贺猗不怎么喜欢西餐,有时候中西餐二选一,贺猗大多都吃中餐,其实他也吃不惯这些洋玩意儿,要是让他待在这里两个月,天天吃些腻的发齁的西餐,估计他吃的也快要抑郁了。

蒙特利尔这里的餐厅挺多,就是要找一家口碑不错的中餐厅倒是有点难度,兜兜转转半个小时过去,终于找到了一家叫maisonkamfung的中餐厅。

里面什么菜系都有,天南地北的大半个中国菜都汇聚在这里,粤菜川菜淮扬菜,傅时靖都分别点了一些,顺便精准避开了所有可能掺杂着跟河鲜海鲜有关的食材,剩下的让陈枳自己点了些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