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意识好像陷入了一滩泥地里,黏稠模糊让人难以自拔。

窗外的光影几经交叠,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贺猗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恍惚间,望着屋内的景象只觉昼夜难辨。

床头放着一台hepa和一台加湿器,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喉咙干涩的像被砂纸打磨了一样,随时都能咳出血来。

“咚”的一声,靠近主卧的楼梯上传来一阵走动声,贺猗心头一跳,房门就已经被人推开了。

“贺哥,你醒啦?”

这时,裴双意正好端着刚炖好的骨头汤出现在他眼前。

“……”

贺猗看着那张恬静乖巧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油然而生出一阵毛骨悚然,饶是他反应再迟钝,他也早该在这一次次的相处之中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起来。

裴双意不正常。

然而裴双意心底却不这么想,看着他略带防备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在床边坐下后,一边用调羹在碗里轻轻搅动着,一边轻声念叨道:“这里没有中国菜,我知道贺哥吃不习惯,跟着我在这里受委屈了,所以我今天特意开车跑了好远去市场买了排骨,回来给你做了冬瓜排骨汤,你最近火气好像有点大,不如降降火吧……”

贺猗看着已经递到他眼前的碗却完全没有要伸手去接的打算,裴双意也不介意,就这么端在半空中,也不怕手酸。

五秒,十秒,二十秒……

长久的对峙和沉默过后,贺猗终于忍无可忍,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暗哑,“你到底想干什么?”

“……”

裴双意看着他,原本伪装的安然自若的神情,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裂缝,只是那眼底此时却明晃晃地装满了失落。

“贺哥这是怎么了,三天两头的发脾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还是想回家了?”

见贺猗不答,他又恍恍惚惚道:“你该不会是还想着傅总吧,也对,你上次为了去救他,连我都不要了……”

“啪”的一声,手中的瓷碗摔碎在地,霎那间飞溅了一地的狼藉,裴双意手腕一痛,天旋地转间,就被贺猗一把拽住胳膊捞上了床,然后他就被人死死地摁在了床头上。

他回过神来,骤然觉得后脑被磕的有些生疼,可还是忍了忍竭力睁开眼来看向贺猗,就发现眼前的男人眼底一片猩红,此时的贺猗与其说是像一只被人惊扰了地盘的野兽,可更多的是像一只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的羚羊。

“裴双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尚未开口,贺猗陡然怒喝出声,抓住他胳膊的力气顿时也没了轻重,在皮肤上掐出一道道深红的印子来。

“你是想诚心逼死我,还是觉得跟我谈不下去了想趁早逼着我主动跟你分手?”

“……”

“你要是有毛病你就去治,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觉得这样装模作样的有意思吗?”

“……”

一直等到贺猗将一通怒火全部宣泄完,裴双意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屋内的气氛一时下降凝固到极点,靠近着窗台的枫树被风吹动,在沉默中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良久,见贺猗好像渐渐平静了下来,裴双意才终于扯动了嘴角,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现在还生气嘛?”

“……”

这一拳好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让他浑身无力,贺猗这会儿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说不清的疲惫袭上他心头,他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待下去,迟早会变成神经病。

他一言不发地松开了裴双意的手腕,翻身下床,连鞋也不穿,赤脚踩过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等着他穿过了走廊,下了楼梯,推开大门,走出庭院,离开别墅时,他才把理智从极端的愤怒中渐渐抽离出来,恍惚察觉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带,即便是出来了又能去哪儿?

可他现在只要一回头看一眼那个他这段时间生活过的地方,他就觉得憋闷,一阵前所未有的憋闷和压抑。

这种感觉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待在这里的一个多月一点点慢慢积攒上心头的,从一开始裴双意似有若无的逼迫,再到那房子里奇奇怪怪的画面和各种让他感到窒息的暗示。

和裴双意待在一起确实让他感到愉悦,可这种情况下,他只知道他再这么沉迷下去,迟早会连最后一点底线也让出去,让裴双意越来越得寸进尺,而他也变得越来越不像他。

冷风穿过胸膛,逐渐冰冻了他那颗焦躁火热的心脏,贺猗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脚底一阵刺痛,他低下头看了看,就发现趾踝处估计是被玻璃碴扎伤了,这会儿有鲜血顺着划伤的脚心漫了出来,在粗糙的沥青路面上留下一道深色印迹。

算了……

他现在已经不想管了,比起再次回到那个四处都透着古怪的房子,他更宁愿一个人在外面待到天黑。

……

今天好像是阴天,连天穹处的云隙都泛着一丝昏暗乏味的光,贺猗一个人穿过脚下还沾着露水的草地,不知不觉间,就看到有一座高耸的圆锥形塔尖房屋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记得郊区附近有一座教堂,每到周末都会有附近的居民前往做礼拜,今天正好是礼拜天,教堂里传来整齐的祷告声,他远远望去,里面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随着祷告声结束,沉静动听的赞美诗响起,在这片净土上传播,贺猗站了一会儿,没有选择进去,而是就近找了一只长椅坐下,时不时有几只信鸽扑腾着翅膀在他身边落下。

他垂下头默默地听着祷念声,手指被凉风吹的冰凉,可心情却渐渐舒缓了下来,一直等到礼拜结束,人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堂,肩头忽然被拍了拍,贺猗睁开眼来,就发现是一位穿着黑色会衣的修女。

奥莉薇娅是贺猗上次陪裴双意遇见的那位修女姆姆。

听裴双意提过,他很小的时候是随着父母在加拿大生活经商,之后父母因故去世后,曾被待在修道院有三十多年资历的奥莉薇娅收养照顾过一段时间,再然后修道院改建,姆姆替他找到亲戚后,裴双意就被接走送回了国,一直到了大学毕业后,才选择重新回到加拿大读研工作。

而奥莉薇娅也在其他修道院重新开始自己的任务,经常会在老城区的教堂四处传播福音做些公益性接济工作。

“为什么你不选择进去和他们一起祷告呢?”

奥莉薇娅在他身边坐下,湿冷的凉风吹过她黑色洁整的头纱,虽然奥莉薇娅今年已经五十了,但是她精通多种语言,所以贺猗用英语跟她对话起来,不会跟法语一样吃力。

贺猗摇了摇,没有多说,奥莉薇娅注意到他出来穿的很单薄,面容慈爱的用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握了握他冰凉的手心,起身带着他去了教堂后面的住所。

炉火上煨着一小罐瓦罐汤,贺猗不禁被香味引诱了过去,发现里面是用羽衣甘蓝和西芹马铃薯乱炖的酱汤。

贺猗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他只要知道饿,那估计是过了挺长时间了,奥莉薇娅盛了一小碗递给了他,接着又给他拿了块黑麦面包。

要是平日,贺猗肯定吃不惯这些,只是现在饿了,难免会觉得这奇奇怪怪的酱汤也变得香浓可口起来。

吃饭的时候奥莉薇娅问了他一些问题,大多是跟裴双意有关的,贺猗也没瞒她,就把这些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他性格确实有些问题,他没告诉过你吗?”

奥莉薇娅思考过后,给他说明道:“他当初曾被诊治过患有重症抑郁,主要原因还是来自于他的父母亲,当年意外发生时,他的年纪太小,没有人知道他会把这件事记住,甚至还在心理留下阴影。”

“意外?”贺猗愣住,“方便问一下是什么意外吗?”

奥莉薇娅神情严肃,“一场枪击案。”

“……枪击案?”

“这件事大概是十几年前,就在蒙特利尔xx大学校门口曾发生过一场恐.怖.袭击,有歹徒当街开车持枪射杀,造成2死14伤的杀戮惨案,虽然歹徒早在多年前认罪伏法,但是这件事的动机至今不明。”

贺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两个数字,有些难以置信,“所以那两个遇害的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