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所言乃国之大事,但事关重大,也许有个章程…”

“先帝在世时,曾在弥留之际嘱托我治理东南,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托付诸多东南宿老与众学子治理东南,却不想酿成今日大祸,东南啊…”

百官已经静默,听出了皇帝的意思。

现在就两条路,要么儒士去对付东海联盟,要么朝廷对付儒士。

在沉默片刻后,他们终于不再沉默。

让皇帝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显然是不智之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乃圣人名言。

第一个开口的,是如今领太傅令的郑赤霄,他依旧如以前一般火爆,如以前那般嫉恶如仇,他双手持官笏,面容严肃。

“自有大晋立国以来,东南一带便如疥癣之疾一般,驱之不散,太祖立国不易,如今却自朝廷自地方,竟糜烂至此,臣心甚痛,如今的一切,已经到了刮骨疗伤的时候,故臣以为,需磨刀,也需出刀!”

“请陛下发兵东南,以大理寺、吏部、礼部三司共核天下官员。”

他的话,说的很认真,引得百官微微沸腾。

正明帝面上闪过一抹不喜,郑赤霄这个人,为人太过刚正,圆滑有缺,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将朕放在火上架着吗?

本就对张维正专权有些不满的他,在这一刻将这种思想加持到整个儒林。

刘喜时刻都注视着皇帝的眼色,见此连忙上前说道。

“陛下,左大人覆灭孙家,斩杀南苏郡守岳冲,当居首功,陛下之前还说要赐封他呢。”

就像是救星一般,刘喜话音落下,百官看向他眼神皆带着几分感激。

正明帝扫了一眼从始至终都未开口的张维正,“张相觉得如何?”

“老臣老了,此事陛下决断便可。”

“那便封他做个县男吧,之前昌邑缠着朕说了好几次了。”

正明帝似开着玩笑,百官却无人开口。

皇帝任命爵位,本应是大事,但今日这般情景,所有读书人噤若寒蝉,以往最善挑刺的御史台,在这一刻也掩鼓作息,不置一言。

只是,在朝廷的儒士,终究不是东南那帮奴颜媚骨的官员。

去岁刚从御史台调任大理寺卿,时年九十二岁的周检用一种莫测失望的眼神看着昔日的下属。

他眼神微微暗澹,昔日元吉帝在位,皂衣处初设,沉光仗义执言,敢于叫皇帝下罪己诏而被王卢杖毙在午门之外,从此之后,御史台上下像是被打断了嵴梁一般,沉寂了太久。

周检微微先前一步,“老臣以为不妥!”

正明帝面皮不动,只是微微挑眉,面上微微带上几分尊敬,九十三岁的儒士,无论修为是否高强,都值得他尊重,“周卿觉得有何不妥?”

“封侯者皆因功封侯,自古皆然然左道奇之功,老臣以为…不够!而且左道奇…乃宫中出身。”

左道奇虽灭了孙家,斩了岳冲,但南苏城终究是毁了,功过相抵,左道奇身为钦差,何谈有功?

话音落下,周检面上闪过颓然。

相比沉光,他圆滑了太多,若是换了沉光,此刻应该不会管皇帝的心思,直接怒怼皇帝,质问其为何不治左道奇之罪!

一直稳坐高台的张维正,在此刻终于开口,“左道奇去东南,本是老夫为准备天元盛会,让其人去历练,他发现了南苏城之变,遂老夫以尚书令责其为使,此皆其人功也。”

“况昔年临朝封大宦官魏明为紫阳候,我大晋气魄,当不亚于旧临。”

周检闻言,不由默然。

从始至终,对于南苏城的事情,朝廷中知道所有消息的,其实并不多,深知其来龙去脉的,更是少之又少。

正明帝轻声说道,“周卿可还有异议?”

周检默然退回官列。

正明帝又道,“左道奇有功,朕愿赏,刘喜。”

“传令下去,封左道奇为灵县男,食千户。”

复而,他又看向百官,脸上忽然浮现一抹笑意,“左道奇之功,朕觉得区区男爵,不够,敕封时记得告诉他,若是天元盛会能夺魁,朕封他为子候。”

百官再度漠然,周检一样如此。

唯有姬潜朙,用一种探寻的眼神扫过张维正。

如今这小皇帝,对于平衡之术,似乎愈发娴熟了。

打压了张维正为首的儒,却又提拔了与宗人府有仇的左道奇。

偏偏都压在两方势力能够承受的范围,而这样的试探,这段时间正明帝已经越来越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