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妹婿故去,为兄特别难过,不知两个小外甥身体康健否?实在忧心……”
“……但我也没有办法,这贼老天,去年春分之后就不见雨水,冬天又不见雪,今年又不见雨水,塘里渠里都快没水了,夏粮指定绝收了……”
“……亏了县里有石青天,去年的秋粮就不曾催逼,今年的夏粮还不知打哪里出……”
“……阿爹去年染病,在床上瘫了,先是生了疮,然后疮烂了,人站不起来,他死活不让治,说是糟践钱,上月没了,阿娘眼睛也不太好使了……”
“……幺妹,你别伤心,也别忧心,实在不行了,就带着小外甥回娘家来,老天开眼,给我们送来了石青天,在丰年的时候,他搞了一个什么“公督私藏”,总是还有一条活路的……”
一个农汉坐在店里,捧着茶碗,颠三倒四地叙说着,一会儿是“贼老天”,一会儿又是“老天开眼”,嘴里絮叨,眼中没有半分神采。
这人李步蟾是认识的,在当初开业的当天,就是他来做下的第一单生意,这两年,但凡有事需要动笔,就是到他这家小店,陆陆续续的,也有三五次了。
李步蟾默默地听着,笔端似乎吊着一块千斤的铅块,写起来实在是费劲。
现在是嘉靖三年六月,这位第一次到这里写信,是嘉靖元年八月,两年时间,这人好似老了十岁。
同样都是写给远嫁岳州府的幺妹,语气也是截然不同,上次是“若有难处,须知安化还有兄弟也”,今次却成了“总会给咱一条活路。”
好容易写完了,李步蟾揉揉手腕,柔声问道,“大叔,我给你念一遍,看哪里不对,我再更改!”
“小先生的文笔,半个安化县都是知道的,哪有需要修改之处?”
农汉放下茶碗,掏出瘪瘪的钱囊,李步蟾伸手捂住,“大叔,今次就免了吧!”
农汉一怔,李步蟾将信叠好,塞进他的手中,“算是我请你家大外甥吃两块饴糖!”
农汉眼眶一红,定定地看了李步蟾一眼,转头抹了一把,瓮声瓮气地道了声谢,“如此,便替我家小外甥承小先生的情了!”
说罢,转身疾步而去。
看着他有些蹒跚的背影,李步蟾眯着眼睛,觑了一眼天上的太阳,热辣滚烫,如同一尊烘炉,锤炼着山川大地。
从没有一刻,李步蟾这么讨厌这轮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