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问贼是谁,自己回答得干脆利落,可是逼死他娘亲的仇人,究竟是谁呢?是他那身居高位的前丈人?是阴害邱大将军的权臣?是老迈昏聩,只想把皇位传给爱子的皇帝?亦或者是为了守住海禁,不惜下狠手的世家豪富?

若这些皆是仇敌,他想复仇,就须得砸烂这天下!可是天翻地覆之后呢?

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叹,就见程曦轻轻摇了摇头:“赤旗帮是我一手创下的,我本就是邱大将军之女,以后更会屡屡犯禁,兴兵作乱,是个不折不扣的反贼。可我也能扫平贼寇,让海路畅通,百姓安居。将来的事情我没法作保,但若只想着造反,不顾旁人性命,这样的人我不能用。”

田昱攥紧了双拳,压住了脑中异响,直勾勾得瞪着程曦:“那你父亲的声名呢?若不杀了昏君,他如何洗脱冤屈?”

世间不过“成王败寇”,只做一个大海商,大海贼,如何能洗脱邱大将军身上的冤屈,为他昭雪,为他复仇?

回视那状若癫狂的双眼,程曦平静道:“先父忠勇,青史可鉴。我想改的是这吃人的世道,只要百姓能得益,能安居,自然会有人记住他的名字,千百年不忘。”

这不像是个“孝子”的答案,更不像背负了血仇的人会说出来的。

然而那眼神如此的坚定,声音如此的坦荡,并无矫饰,也无畏惧,反倒让人生出恍惚。

她不是在骗自己,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她就是……跟他不同。

满腔的仇恨,愤怒掷在了空处,像是心底也空了一块,田昱浑身颤抖,然而嘴唇却像是黏在了一起,挤不出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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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认同这位邱小姐的所作所为,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就是对的。

若真为了报仇,做出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就算杀了昏君,让新君为母亲追封,她的在天之灵就能安息吗?

许久后,田昱低声道:“你心中所想太过荒唐,未必能成,我也有母仇未报,说不定将来能找到更合适的人投靠……”

程曦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那现在呢?赤旗帮骤然膨胀,我手下人才奇缺,正需人打点钱粮后路,不知田兄可肯屈居?”

田昱动了动嘴唇,突然道:“若我有朝一日想要离去呢?”

掌管钱粮可以说是拿住了军队的命脉,哪有人会用一个心思不定,脑后生了反骨的家伙?现在说的好听,将来未必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程曦却轻叹一声:“那么多酷刑折磨也未能夺走田兄的气节,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田昱的眼骤然一热,险险落下泪来。

他经历了多少拷打,生不如死,甚至落下了残疾,害得母亲丧命,然而饶是如此,他也没违背良心,在那诬告的状纸上落下半个字。

当年他能如此对邱大将军,日后他自然也能如此对邱小姐,就算有朝一日离去,也没人能从他嘴里得到只言片语。

深深吸了口气,田昱低头拱手:“若是邱小姐……”

他的话被程曦打断:“我如今姓程名曦,你可以唤我帮主或是东家。”

田昱愣了愣,看着那几乎找不出破绽的男装少女,最终还是改了口:“若是程帮主不弃,田某愿在此处尽一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