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的钢笔突然在"耐寒性"一栏划出长长的墨线。他想起半个月前,诺布带他们去神山脚下采样时,那个藏族青年始终站在某条看不见的界线外,任凭他们怎么劝说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当时随行的地质员老张还嘲笑说:"这些老乡就是迷信,石头就是石头,哪来的山神?"
傍晚的营地飘起炊烟,方稷踩着碎石走向牧民的帐篷。
撩开牦牛毛毡门的瞬间,酥油灯暖黄的光晕里,诺布盘腿坐在卡垫上,一本旧得卷边的红皮书搁在膝头。这个平日骑马巡山像阵风似的汉子,此刻在灯下的侧影竟显出几分文气。
"你们早就知道雪山青稞的特殊性。"方稷直接坐在火塘边,铜壶里煮着的奶茶咕嘟作响。他掏出那份检测报告,纸张在高原干燥的空气里哗啦抖动。
诺布合上书,封面上的烫金字《教员语录选集》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他用小刀削下一块酥油放进茶碗:"六年前地质队来勘探时,我们就给他们看过这种青稞。"刀刃在碗沿轻磕,"他们眼里只有矿石。但是山神会惩罚觊觎它的人,那些人都没来得及走出雪山,雪崩就将所有人掩埋了,当时只有我活了下来。"
帐篷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方稷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唐卡里,雪山女神正用银线绣成的眼睛俯视着他。
"可现在的检测技术能确保安全!"方稷的钢笔从口袋滑落,在卡垫上滚出老远。诺布弯腰捡起钢笔,金属笔帽反射的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你们实验室那个小姑娘,前天是不是偷藏了神山的石头?"方稷突然想起沈墨显微镜旁那块闪着蓝光的矿石标本。
次仁阿妈的火塘边,干牛粪燃烧的独特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正在捻动羊毛线,纺锤悬垂的彩石随着旋转划出模糊的光圈。"知道为什么牧羊人从不吃雪山南坡的草吗?"她忽然用汉话问道,没等回答就自顾自笑起来,露出仅剩的两颗门牙,"因为那里的旱獭会对着经幡磕头呀!"
方稷正困惑时,老人突然用纺锤指向窗外。
暮色中的雪山正被最后一缕阳光染成金色,宛如巨大的鎏金佛像。"六十年前英国人带着测量仪进山,"羊毛线在她指间绷得笔直,"第二天他们的牦牛就全跪着不动了。"纺锤啪嗒掉在卡垫上,"现在你们能带走山神的粮食,是因为..."她忽然改用藏语喃喃自语,方稷只听懂几个词:"青稞眼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