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的傍晚,乌云压得极低,将整个槐镇裹在浓稠的暮色里。王穗攥着行李箱的手沁出冷汗,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气混着远处焚烧纸钱的焦糊味,熏得她胃里直翻涌。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歪着枝桠探到路中央,暗褐色树皮上密密麻麻布满孔洞,像是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
"穗子回来啦?"沙哑的招呼声从树后传来。王穗猛地抬头,看见李婶佝偻着背站在阴影里,褪色的蓝布衫下隐约透出灰白的皮肤,右耳本该挂着耳环的位置却钉着枚生锈的铁钉。没等她回话,李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色的黏液,啪嗒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被蚂蚁群围住。
这是王穗离开十五年后第一次返乡。三天前接到母亲病危的电话,电话里却传来陌生男人阴森的笑声:"该回来了,槐镇的女儿们都要回家..."等她回拨过去,听筒里只剩刺耳的电流声。此刻推开斑驳的木门,堂屋供桌上的遗像刺得她瞳孔骤缩——照片上分明是穿着寿衣的母亲,相框旁立着的灵牌写着"先妣王刘氏之位",日期正是昨天。
"妈!"王穗踉跄着冲进里屋,蚊帐低垂的木床上躺着具干瘪的尸体,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灰色,指甲长得几乎蜷成钩状。就在她要掀开蚊帐的瞬间,背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回头望去,母亲穿着褪色的碎花睡衣站在门口,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嘴里不断涌出黑色的丝线,"穗子,你终于来陪妈了..."
尖叫声卡在喉咙里,王穗转身撞开房门。整个村子像是被施了魔法,所有房屋都亮起昏黄的油灯,窗户上映出扭曲的人影。她跌跌撞撞跑到巷口,看见十几个蒙着红盖头的新娘正在缓缓移动,盖头下伸出惨白的手,指甲缝里塞满泥土。为首的新娘突然掀开盖头,露出半张腐烂的脸,正是初中时突然失踪的好友晓梅。
"跟我们走..."晓梅空洞的眼窝里爬出蛆虫,"七月半的新娘,要凑齐九十九个..."王穗转身想跑,却发现双脚被某种冰凉的东西缠住。低头一看,无数根黑色长发从地缝钻出,像活物般缠绕着她的脚踝,顺着小腿向上攀爬,在皮肤上留下细密的血痕。
村西头的祠堂突然传来铜锣声,王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那里。祠堂门楣上的"槐氏宗祠"牌匾歪斜着,门环竟是两具孩童的骸骨。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堂内跪满了村民,他们的后脑勺都被挖空,里面插着燃烧的蜡烛。正中间的供桌上,放着个盛满黑色液体的陶瓮,瓮口漂浮着数十缕青丝。
"穗子来了!"族长拄着桃木拐杖颤巍巍起身,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暗红色的结痂,"十五年前你妈替你挡了灾,现在该你还这份恩情了。"他掀开陶瓮上的红布,王穗惊恐地发现里面泡着的全是年轻女子的头颅,每张脸都带着满足的笑容,额头上用朱砂画着相同的符咒。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每个七月半,母亲都会把她锁在阁楼里,隔着门缝能听见外面传来唢呐声和女人的啜泣。有次她偷偷掀开木板,看见祠堂前的空地上,九十九个蒙着红盖头的新娘被推进挖好的土坑,族长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将桃木钉敲进她们的天灵盖。
"你们这群疯子!"王穗挣扎着后退,后背撞上神龛。供奉的槐木牌位突然裂开,钻出条浑身长满人脸的怪蛇,每张脸都是村里失踪的年轻女孩。怪蛇张开血盆大口,腥风扑面而来,王穗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老槐树的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无数根树枝如巨蟒般横扫过来,将祠堂内的村民卷上半空。王穗被树枝托起,看见老槐树的树洞张开,里面盘着条水桶粗的白蛇,头顶长着赤金色的冠。白蛇吐出内丹,光芒照亮整个槐镇,她这才看清地上密密麻麻全是白骨,足足有九十九堆。
"当年你们用活人献祭,想让槐树精庇佑村子。"白蛇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却不知被邪术污染的祭品,只会让槐树成魔。"祠堂方向传来凄厉的惨叫,族长和村民们的身体开始溃烂,化作黑色的脓水渗入地下。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槐镇已变成废墟。王穗站在老槐树前,发现树皮上的孔洞都变成了闭合的眼睛。白蛇将内丹融入她体内:"带着这份力量离开,若再有邪术作祟,槐树会召唤你。"说罢,白蛇化作青烟消散,只留下颗泛着微光的珠子。
多年后,每当有人路过荒废的槐镇,总能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白衣女子,她的脚下是九十九座新坟,坟头的野菊花在风中摇曳。而在月圆之夜,祠堂废墟处会传来若有若无的唢呐声,伴随着九十九个女子的啜泣,唱着那首古老的童谣:"七月半,嫁新娘,槐树下,埋断肠..."
七月十四的傍晚,乌云压得极低,将整个槐镇裹在浓稠的暮色里。王穗攥着行李箱的手沁出冷汗,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气混着远处焚烧纸钱的焦糊味,熏得她胃里直翻涌。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歪着枝桠探到路中央,暗褐色树皮上密密麻麻布满孔洞,像是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