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颗冰冷的星辰,在深邃的黑色天幕上燃烧。那光芒穿透了厚重的观察窗,落在他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迷茫的瞳孔里。他愣住了,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焦虑,忘记了呼吸。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对浩瀚宇宙的敬畏和茫然,瞬间攫住了他。他张着嘴,无声地望着那片他从未真正注视过的星空,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过他沾满灰尘的脸颊。
通道里,匆忙赶路的工程师停下了脚步。餐厅里,机械地吞咽着合成食物的工人放下了餐叉。控制室里,监控着复杂数据的操作员抬起了头…无数人,无论身份,无论此刻在做什么,都下意识地停下,抬头望向穹顶之外。
无数双习惯了人造光线、习惯了数据幻影、习惯了在焦虑和麻木中挣扎的疲惫瞳仁,在这一刻,被那倾泻而下的、冰冷的、纯粹的星光所充满。那光芒洗去了他们眼底的尘埃,映照出瞳孔深处最原始的倒影——不再是霓虹的残像,不再是数据的洪流,而是那片亘古长存、寂静燃烧的宇宙本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宁静,伴随着这真实的星光,悄然降临在每一个被它照亮的心灵之上。
澄觉老和尚站在傅小D身边,布袍在星辰的风中轻轻飘动。他仰望着那两轮如莲绽放的火卫,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洞悉了宇宙循环的、深沉而平和的微笑。
“看吧,”他苍老的声音在星辉中显得格外空灵,“八万四千法门……不过是这无垠大道。”
傅小D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沐浴在真实的星光里。喉间再无浊气,脑中再无阴云。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仿佛要接住那倾泻而下的星辉。斩断的丝线,已化作无形的蝶翼。他站在钢铁的废墟之上,站在星河的起点,成为了这死寂火星上,第一缕破茧而出的光。细碎、冰冷的光尘无声无息地落入他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微凉的触感。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打破了这宏大的寂静。
傅小D猛地扭头。数据修复中心里,那个年轻的矿工,刚刚还在仰望星空、泪流满面,此刻却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按在地上,仿佛在与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抗衡。
“呃…呃啊……”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濒死的嘶哑。他猛地抬起一只手,伸向头顶那片璀璨的星河,五指痉挛地张开。星光落在他脏污的手掌上,清晰得刺目。
然后,傅小D看到了。
一点细微的、钻石般的光,在矿工的手心中央骤然亮起。那不是反射的星光,而是从他皮肤下面,从血肉深处透出来的光!光芒迅速凝结、生长,伴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仿佛冰晶在急速凝结,又像某种水晶结构的植物在破土而出。那结晶物呈六棱柱状,晶莹剔透,内部流转着比头顶星辰更纯粹、更妖异的光晕。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延伸,如同掌心钻出了一株微小的、光的荆棘。
剧烈的痛苦似乎瞬间消失了。年轻矿工脸上的狰狞和扭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空灵到极致的平静。他的眼神失去了焦距,瞳孔深处映照着无尽的星河,嘴角却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人间的悲喜,只剩下一种纯粹的、非人的极乐。
“听……”矿工的声音飘忽起来,像是从很远很远的虚空传来,带着奇特的共鸣,“它们在呼唤……好美……好轻……”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那只长出结晶的手,依然向上摊开着,任由那株光的荆棘在星辉中静静生长,熠熠生辉。
通道里、餐厅中、控制室内……所有刚刚沉浸在星空壮丽与内心宁静中的人们,动作都凝固了。他们脸上的平和迅速褪色,被惊愕、恐惧和一种无法理解的茫然取代。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撞翻了椅子;有人捂住了嘴,发出压抑的惊呼;更多的人,则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目光死死锁在那矿工掌心生长出的诡异结晶上。
一种冰冷的、无声的恐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在铁渣城的心脏地带迅速晕染开来。先前那令人沉醉的宇宙宁静,此刻显得无比脆弱,像一层薄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未知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