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千篇一律的返乡途中,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帷幕。雪停了,风也小了。三人沿着积雪尚未融尽的官道,一路南下,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注为“风雅县”的小城。这里地势偏僻,却因山水清幽,文风不绝而得此雅称。
古道依山绕水,县城外有竹林夹道,远远望去,几座残雪未化的亭台楼阁横陈其间,倒也别有一番古意。
方知寒选的是一条冷门的归路,不经过热闹的绣花江、红烛镇,也不重返昔日刀光剑影之地的棋墩山。他刻意绕过那些曾经留下深刻回忆与恩怨的地方,似乎是在有意避开某些人,也似在逃避某段未尽的过去。
“回家嘛,总要走得沉稳些。”
他这样想。
与其重游故地,不如开辟一条崭新的路径。走一走过去未曾涉足的山水,也走一走自己内心尚未抵达的远方。
读几部书,识千余字,行万里路,练百万拳。这是他如今的志向,不是豪言壮语,更像是一份朴素的誓言。路很长,拳很慢,但他不着急。只要步子还在迈,拳还在打,气还在走,魂还在炼,一切便都在向前。
他不再追求那些曾经梦寐以求的“快”。比起当年游学赶路,肩上背着书箱赶赴大隋书院、神仙坟、龙虎山之类的名山大川,如今这条返乡之路多了几分从容和自持。他每天早起练拳,日中赶路,夜里便在客栈或山林中坐下吐纳运气,或翻翻从旧书摊上淘来的残书旧页,边读边记。
苦是苦的。山路难走,天寒地冻,干粮不多,灵均又爱闹小脾气。但每到夜晚,方知寒心中却总是格外踏实。
这种感觉,就像儿时在泥瓶巷烧瓷的邻居少年,日日清早起炉,黄昏收火,手上满是泥土与火疤,可每一次成功出炉,都是一份成就。他把一颗颗瓷器卖出去,家底便多了一点点——或是几颗铜钱,或是一句夸赞,又或者仅仅是一种“我正在变得更好”的确认。
外人看来无趣至极,可方知寒却乐在其中。
灵均有时候会嘟囔:“我们到底是练拳呢,还是在云游?这雪地上打拳,冻得我脚都麻了。”
但下次方知寒喊他一起练,他还是会屁颠屁颠地过来,装作不情愿地开始打起拳来。
方知寒知道,灵均嘴上嫌弃,心里却不是不明白。他也在慢慢感知到老爷的拳路、心意乃至气象——一种如山川河岳般厚重又渐进的气息,正在缓缓成型。
那晚三人投宿风雅县城南的一家客栈,方知寒洗了把脸,把换下来的旧衣服挂在炉边。他靠在椅背上,翻看手中书页,那是一部残破的《青崖杂录》,内容多是逸闻异志,但在他眼中却别有意味。
灵均则趴在窗台边,看着外头那逐渐淡去的雪色和街巷灯火出神。
“老爷。”他忽然小声道,“你说我们这么走下去,能走多久啊?”
方知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声问了一句:“你是问我们能活多久,还是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