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3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
1801年5月的莫斯科,春寒仍未褪尽,潮湿的雾气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城市。
厚重的雾霭如同被揉皱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克里姆林宫的尖顶都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被这浓稠的雾气吞噬。
融雪后的街道泥泞不堪,污水在低洼处积聚,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每一个水洼都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扭曲着这座城市衰败的面容。
街边的油灯在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被雾气吞噬,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石板路,那微弱的光线在雾中晕染成一圈圈模糊的光斑,宛如将熄的烛火在做最后的挣扎。
普拉通·朱波夫裹紧褪色的旧披风,踉跄地走过红场旁的小巷,每一步都踩碎了水洼里的倒影,仿佛连自己的影子都在颤抖。
曾经镶满宝石的皮靴如今沾满黑褐色的泥浆,那些曾经闪耀的宝石早已被抠下换钱,只剩下空洞的镶嵌槽,在泥浆的覆盖下显得格外狼狈。
华贵的丝绸衬衣也已皱巴巴地贴在汗湿的背上,在寒意中透着刺骨的冰冷,领口处还留着被拖拽过的撕裂痕迹。
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胡须也多日未曾打理,杂乱地生长着,与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的宫廷宠臣,判若两人。
普拉通警惕地瞥向街角阴影处,自从被新皇亚历山大“发配”到莫斯科之后,他便成了待宰的羔羊,每一道目光都像暗藏杀机。
他的神经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出一身冷汗。路过的行人不经意的一瞥,在他眼中都像是密探的审视;墙角野猫的一声低嚎,都能让他下意识地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
两周前,还在自家的奢华别墅,享受着富贵人生的普拉通,忽然在半夜里,收到兄长家奴送来一封信。
那夜,别墅内的水晶吊灯依旧璀璨,摆满珍馐佳肴的餐桌还残留着酒香,普拉通斜倚在天鹅绒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珐琅怀表。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浑身湿透的家奴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膝盖上沾满泥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大人……大人……”兄长的家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双手递上那封沾满水渍和血迹的信。
普拉通皱着眉头接过信,信纸上斑斑血迹还未完全干涸,潦草的字迹刺痛了他的双眼,上面写着一个恐怖的事实:“尼古拉·朱波夫大人在庄园外的森林里狩猎时,由于坐骑受惊而不慎坠马,被马蹄践踏胸膛而亡……”
信纸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他仿佛看到了兄长倒在血泊中的惨状,耳边回荡着想象中那惊恐的马嘶和痛苦的呻吟。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普拉通怒吼一声,将信狠狠摔在地上,“我兄长骑术精湛,怎会如此轻易坠马?”他冲上前揪住家奴的衣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谋害他?”
家奴吓得浑身发抖,“大人,我……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老爷出门狩猎后就没回来,等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家奴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在普拉通的手上。
普拉通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与兄长相处的画面:小时候,他们在庄园的草地上追逐嬉戏;长大后,他们并肩出入宫廷,在权力的漩涡中相互扶持。
如今,那个总是护着他、与他共谋前程的兄长,却突然没了。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继而被愤怒和仇恨填满。
他知道,兄长的死绝非意外,一定是亚历山大的手段,为的就是将他们兄弟赶尽杀绝。从这一刻起,复仇的种子又一次在他心中深深埋下,生根发芽,驱使着他在这充满杀机的莫斯科街头,如困兽般寻找着活下去的机会,等待着复仇的时机。
悲愤交加的普拉通瘫坐在别墅书房的皮椅上,指节深深掐入扶手的天鹅绒里。
在梦中,他听到窗外传来马蹄踏碎积水的声响,普拉通如惊弓之鸟般弹起,贴窗望去。雾霭中,一队禁卫军的猩红披风若隐若现,像极了沾血的绸缎。
等到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滑进裤腰,他突然从梦中醒来。此刻,普拉通意识到,沙皇鹰犬将要除掉的下一个目标,就该轮到自己。
喉咙里涌上铁锈味的血腥,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管,却烧不掉心底翻涌的恐惧与杀意。
当天夜里,普拉通裹紧褪色的熊皮大氅,混在圣瓦西里大教堂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潮湿的雾气裹着烤香肠的焦糊味,他在街角的阴影里逡巡,目光扫过每个路人。直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撞进他的视线。